文/马特·韦尔斯（Matt Wells）
正当阿娜林（Analyn*）为年幼的孩子准备牛奶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她丈夫的一位朋友开了门。她听见那位朋友说道，“先生，请别这样。这里什么也没有，”—— 随即便是一声枪响。警察扫荡了整间屋子，又开枪射杀了4个人，当中包括她的丈夫。
警察强迫阿娜林离开，并搜查了整间公寓。当她于数小时后返回公寓时，她的家已被摧毁，床铺仍然浸染着鲜血，那儿曾经睡着她的丈夫。阿娜林从事销售工作，靠微薄的薪水艰难维生，她告诉我们，警察偷走了她的货品、她准备汇给老板的钱、以及她预留出来缴纳电费的钱。警察还拿走了她为3个孩子中的一个所买的新鞋。
马特·韦尔斯 我们所访谈的家庭成员一再将‘反毒战’称作针对贫民的战争。
在总统罗德里戈·杜特尔特(Rodrigo Duterte)发起的“反毒战”中，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马尼拉市（Metro Manila）、宿务省（Cebu Province）以及棉兰老岛（Mindanao）各地，我们记录了33起这类事件，致使59人遭到杀害。出奇相似的警察报告将这些事件描述为毒品犯罪嫌疑人暴力拒捕，因此导致警察开火。然而，据目击者的一致讲述，警察通常是在这些人乞求饶命之时将他们无情杀害。
迄今发生的七千逾起杀戮事件中，绝大多数受害者为城市贫困人口。警察及受雇的杀手从法外处决中牟利。我们常常从目击者及死者家属处获悉，警察如何从他们的家中盗取钱财及其他贵重物品，并从死者的手指上偷走婚戒。
在宿务省的一个水上贫民窟中，一名手无寸铁的男子在警察行动中遭到枪杀。之后，或许是未能找到任何值钱的东西，警察从这户人家的祭坛上盗走了圣母玛利亚的雕像。
获取报酬
更糟糕的是，我们从马尼拉市反非法药物部门的一名警察处获悉，杀死毒品犯罪嫌疑人的警察会从私下获取报酬，数额取决于杀害对象，从八千到一万五千比索不等。若只执行拘捕，警察得不到任何回报，这给他们杀人制造了动力。这名警察还提到，特定的殡仪馆按照警察送去的每具尸体付给他们报酬，这使本已贫困的家庭更加贫困，因为他们必须借钱才能取回挚爱亲人的遗骸。
我们的调查还揭示，在不明身份的枪手所制造的杀害事件中，多数实际上都有警察的直接参与。有时，警察假扮成义务警员，以此避开公众对特定杀害事件的质疑；一名警察告诉我们，在杀害女性时，他们尤其倾向于假扮成义务警员，而非展开正式的警察行动。
马特·韦尔斯 以牺牲城市贫困人口为代价的谋杀业正在蓬勃发展
两名受雇的杀手告诉我们，他们的老板就是一名现役警察，每杀死一名被指称的吸毒者，他们可以获得5千比索，杀死一名“毒贩”的报酬则在1万至1万5比索之间。据他们所说，在杜特尔特上台之前，他们每个月有一两份“工作”；而现在，这样的工作每周都有三到四份。
总统杜特尔特当选之时，曾承诺支持贫困人口，缓解存在已久、已成为菲律宾标志的不平等问题。然而，以牺牲城市贫困人口为代价的谋杀业正在蓬勃发展。我们所访谈的家庭成员一再将“反毒战”称作针对贫民的战争。
阿娜林表示，她的丈夫并未涉毒，但他有朋友与此有关，阿娜林认为这也许是招致警察行动的原因。她说，在她所居住的区域内，许多人已被杀害，这和“重要人物”所受到的区别对待形成鲜明对比：“那些富人被关进监狱，然后转为证人。为何穷人却要被杀死？在我们这个街区……他们通常杀掉那些有家室的人 —— 这些人为了赚一点点钱而贩卖毒品。倘若人们还有别的选择，他们也不会（贩卖毒品）。”
改变策略
1月30日，菲律宾国家警察总长罗纳德·德拉罗沙(Ronald dela Rosa)宣布，反非法药物部门因杀害一名韩国商人将遭解散。在此之前，杜特尔特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菲律宾缉毒署（Drug Enforcement Agency）将接管警察行动的领导权，他承诺将继续开展缉毒运动，直至其任期届满 —— 而在最初，他表示这是一场为期6个月的运动。
缉毒行动的职责变更必须与策略上的根本转变相结合，即将策略的基础由惩罚与暴力转变为保护健康与尊重人权，包括尊重合法使用武力的标准。
许多国家，包括菲律宾的邻国在内，均已尝试了粗暴的缉毒方式。这些策略已被一再证实是不成功的，在摧毁生命的同时，却未触及造成毒品使用及贩卖的根源。贫困及其各种表现形式应是政府处理的问题，而非射杀的目标。
而对于像阿娜林一样目击挚爱的亲人被杀、警察栽赃“证据”并从其家中窃取财物的人来说，正义与问责是必须实现的。警察部门在总统杜特尔特声明的鼓励下不受追责，这助长了大规模的杀戮行为。司法部应当即刻在国家调查局（Nation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内部成立特别小组，对法外处决展开独立及有效的调查，并对有关责任人员，不论其职位或身份，提出指控。
马特·韦尔斯（Matt Wells）是国际特赦组织的危机应对高级顾问，亦是该人权组织的最新报告《“如果你是穷人，你就会被干掉”：菲律宾“反毒战”中的法外处决》的作者之一。 点击此处阅读英文原文。
*阿娜林并非真名，我们基于保护她身份及安全的原因将其真名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