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 维族 记者 古力且克热·克尤木(Gulchehra Hoja)

分离的灵魂:维族女记者帮助家人获释的坚定决心

古力且克热·克尤木(Gulchehra Hoja)依然记得自己当时年仅3岁的女儿初次见到外祖父母的情景,“那是他们最幸福快乐的时刻,” 古力且克热这样描述自己的父母。“他们把她当作公主一般对待。”

那是10年前发生的事,她的女儿第一次到中国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也是古力且克热长大的地方。她的丈夫带着他们的长女从华盛顿特区的家中出发,在自由亚洲电台维吾尔组从事记者工作的古力且克热因为工作原因已在华盛顿旅居近20年。

古力且克热不得不缺席那次家庭之旅,她的记者工作意味着,探访新疆对她而言是很危险的事,但她每周都会和父母通电话,至少直到2月初失联前都是如此。

她从家族的朋友那儿得知父母被卷入了一场波及约20名家族成员的大规模拘捕行动。目前,古力且克热的母亲奇曼古丽•济凯利(Qimangul Zikri)已经获释,但她的父亲仍在医院被人看守着,许多其他家族成员仍不知所踪。

3月10日,古力且克热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第一次能和母亲通话。古力且克热的3个孩子围绕在她身旁,聆听外祖母通过电话讲述自己的经历:2月1日晚上,警察拘捕了奇曼古丽并咄咄逼人地讯问她有关古力且克热的情况。警察把她的头罩住并给她戴上手铐,她在一个人满为患的牢房里度过了9天,期间一直戴着手铐。

她和同监的人共用一个厕所,没有水盥洗。70多岁的奇曼古丽患有心脏病,她的脚最近刚动了手术。她感到自己血压飙升,要求取回自己的心脏病药物。看守给了她一些止咳药片,然而,身为药剂师的奇曼古丽并没有被骗倒。

古力且克热·克尤木的父母奇曼古丽•济凯利和阿卜杜克尤木·霍迦。 ©私人提供

古力且克热·克尤木的父母奇曼古丽•济凯利和阿卜杜克尤木·霍迦。 ©私人提供

9天以来,她吃着冷冰冰且让人倒胃口的食物。奇曼古丽告诉女儿:“我是为了你才吃饭的,我想要活着。”她的心脏病在监禁期间恶化,警察终于将她送去医院。一名常常见到奇曼古丽的片警在她终于回到家中时竟已认不出她来了。

勇气

“她很勇敢,”古力且克热这样评价自己的母亲。奇曼古丽在古力且克热与她取得联系时最关心的事是女儿是否太过担心。古力且克热的父亲在一次中风后便已半身不遂,在被捕时已经住院的他仍在院内被人看守着。

中国政府因为古力且克热在自由亚洲电台的记者工作已连续骚扰她的家人多年。她是该广播公司维吾尔组6名位于华盛顿特区的雇员中的一位,他们的家人均是中国政府的目标。

去年9月底,警察亦拘捕了古力且克热的弟弟凯萨•克尤木(Kaisar Keyum)并告诉他们的母亲拘捕原因是古力且克热的报道。奇曼古丽在自己也被捕前一直期盼着听到儿子的消息。

拘押伴随着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发生的大规模镇压而来。中国政府所谓的打击极端主义和分裂主义的运动发展为大规模拘押,针对数以万计和平的维吾尔人及其他主要为穆斯林的少数民族。他们被送往建于新疆境内的各种拘押场所,当局把这些场所称作“去极端主义培训班”、“政治学习中心”或“教育转化培训中心”。

政府亦对维吾尔族的文化、语言以及宗教施加限制。自由亚洲电台是仅有少数深入报道这一问题的媒体之一,也是唯一一家以维吾尔语进行此类报道的主要媒体。

对于现为美国公民的古力且克热来说,消灭维吾尔族文化的企图是无法想像的。她和弟弟在离新疆博物馆只有数分钟路程的地方长大,她常常和身为考古学教授的父亲一同参观博物馆。她的祖父是一名音乐家,在她还是个小女孩时便向她介绍了维吾尔族的传统音乐。

古力且克热在大学毕业后去了新疆电视台工作,在那儿创办了新疆有史以来的首个少儿电视节目。她在电视首秀时戴着一顶花帽,梳了两条马尾辫,这是典型的维吾尔族形象。古力且克热的父亲鼓励她,在构思节目时不只把它做成娱乐节目。他告诉古力且克热:“教他们思考,教他们为身为维吾尔人而自豪。”

Gulchehra Hoja family photo

古力且克热与父母及弟弟在一起。 ©私人提供

古力且克热在27岁时到欧洲旅游度假。在那里,她听到了一则有关德国的维吾尔人抗议中国政府的广播新闻。她说,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如此有力而勇敢的声音。与此同时,她在自己的家乡受到越来越多来自中国当局的压力,让她的少儿节目符合党的路线。

她说:“我问自己在做什么。我在用我自己的声音爱我的人民吗?我的心咚咚的跳。”

不能回头

古力且克热在欧洲度过了令人苦恼的3天后,拨通了自由亚洲电台维吾尔组主任的电话。她告诉他已做好为他们工作的准备。因为她的电视节目,主任早已听说过她。他问她是否已准备好放弃一切,因为她也许无法回到家中,她会面临骚扰,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古力且克热并未告诉父母自己的决定,因为担心他们会劝她打消这个念头。她在美国安顿好后才给父母打电话。父亲接了电话,她告诉他自己身在美国,为自由亚洲电台工作。父亲在沉默了约10秒后说道:“噢,我勇敢的女儿。”

她的母亲也很担心,但是表示只要古力且克热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只要她自己觉得快乐,对父母来说便已足够。在古力且克热搬去美国后,中国当局恐吓她的父母并没收了他们的护照。古力且克热几乎和所有的老朋友失去了联系。她理解他们不再同她交流的原因,但这并不能让这样的经历变得好过一些。

那是17年前发生的事,古力且克热自那时起便在自由亚洲电台工作,警察也从未停止过对她家人的骚扰。

古力且克热对于自己的家人以及来到美国的决定思量颇多。她也深知自己必须继续报道和发声,因为一旦她和她的同事们停下来,便无人填补这一空缺。

她想到自己的表弟和堂弟妹们,他们在新疆辛苦打拼方能事业有成,但如今都遭到了拘押。她想到自己的一个阿姨,她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均被拘押,自己照料着3个分别年仅2岁、8岁和10岁的孙儿。

分离的灵魂

古力且克热记得长女出生时,父亲说过的话。父亲告诉她自己十分开心,但如今他感觉灵魂分离,古力且克热说她亦感到自己的灵魂如今被分割在了华盛顿和新疆两地。

她考虑过把父母接到美国,但母亲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她对女儿说:“现在就算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新疆了。”

古力且克热认为自己必须继续工作以使家人获释,亦要在此期间持续发声。她问道:“倘若这是他们对待一名古稀之年的妇女的方式,我的弟弟又会经历些什么呢?即使他们都获释了,那样的恐惧依然伴随着我。噩梦何时再会降临?我能做些什么?我能向谁诉说?谁会在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