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春节:无惧催婚的同志

谈对象了吗?何时结婚?年纪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对象,父母会担心。喜欢怎样的类型?我帮你介绍!面对这些问题,你有答案了吗?每逢农历新年,以上对话仿似录音带一样,重复又重复。正在恋爱的问你何时结婚,已经结婚的问你何时生子。面对这些问题,异性恋者都嫌麻烦,同志要怎样回答,似乎还要多问一句──你,出柜了吗?

这个农历新年,来自香港的跨性别人士Sho、陕西的双性恋者Kat,还有马来西亚的男同志Dani,选择了不同的应对方法。

谈对象了吗?何时结婚?喜欢怎样的类型?

Sho:问自己需不需要,不如问自己想不想要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变成男生,我有意识开始已经知道自己是男生。”Sho笑说。他今年38岁,四年前开始看精神科医生,做变性手术。为什么这么迟才下决定? “我以为自己不需要。”他缓缓说。

小时候,邻居的女儿玩Barbie,Sho只对铁甲人着迷。家庭背庭复杂,妈妈是二房,父母之间有自己的角力,加上不大懂得与小孩相处,也没有太多管教。 Sho在电视和漫画找到他心目中的理想男性形象,“就是一个骑士。”强壮、有风度、仁慈、正义、保护弱小、顶天立地、对得住良心。年纪轻轻的Sho觉得,一个人只要内心坚强,就可以对任何人坦白,包括对自己坦白。

Sho逼迫自己变强,却在无意间封闭起自己。中学升读女校,外人看来,Sho像一个TB(Tomboy)。 “但是我知道自己与TB的分别,我不是一个女人。”可是,从外观看来,Sho又好像与他人无异,而且因为发育,开始要用内衣、卫生巾。面对身上不断浮现的女性性征,Sho觉得无地自容,但是又要继续装作热心开朗风趣幽默。 “只要我对人亲切,别人不认为我有问题,就不会察觉我内心的伤痕。”与外界“平安无事”相处三十年之后,Sho喜欢上一个女生,她是他最好的朋友。二人互有好感,相恋相处到最后,她还是决定结婚生子。这件事令他重新思考,什么是“需要”。

三十多年后,Sho终于可以活在一个属于自己的性别。(摄影/Carol)

学会接受家人的爱

见完第一次医生之后,Sho还是不知道如何对妈妈开口。他给妈妈看了一段跨性别访问片段,妈妈看完,问了三个问题。 “你打算怎样做?”排队见医生。 “那么,是否要做手术?”应该是吧,但是未决定。 “你在工作上有何打算?”到时才算吧。就这样,妈妈没有赞成,但是也没有阻止,Sho就当是交代了。

当时唯一知道的亲戚,就是小姨,做手术那天,妈妈、小姨,还有一位好朋友都相伴在旁。完成手术后,因为要在家休养,Sho被逼与妈妈相处。 “原来,妈妈比我想像中关心我。”曾经,Sho觉得自己是二房的孩子,好像分薄了其他人的家庭温暖。这次看见妈妈担心,Sho才学懂接受家人的爱。

起初,妈妈还是未能改口,过年过节见到亲戚,她还是会叫Sho做“阿女”,Sho也没有试图去教育她。他觉得,三十多年来,妈妈一直认为当他是女儿,很难一下子要她改变。 “一人退一步而已,只要你相信自己,别人有何想法也不会造成伤害。”最近,二人一起去一间Sho经常光顾的餐厅用膳,Sho才提她一句,在别人眼中,自己是先生,不要在人前叫阿女。那一次,妈妈顺从地改了口。

Sho在Facebook公开自己的近况,又接受传媒访问,妈妈的一些Auntie朋友因而得知。有一次,妈妈跟Sho说:“那些Auntie不是歧视你。”Sho知道,妈妈也有尝试向自己的朋友解释。 “她自己那一关,始终要她自己去过。”

两星期之前,Sho在街上遇上妈妈的好姐妹,她赞Sho“现在靓仔得多”,还向身边另一位从外国回港探亲的Auntie解释Sho的状况。那位Auntie第一反应就是说加油,叫Sho不要理会别人的眼光。临近农历新年,Auntie作为长辈,下一句就问Sho有没有拍拖,Sho想蒙混过去,回她专心工作便算。那一刻,精明的Auntie看进Sho的双眼,语重心长说了一句:“你要幸福呀。”

“这份祝福,很温暖。”Sho忆述说。来自长辈的问候,原来也可以很幸福。

Kat:带着妈妈看世界,打破所有可以打破的传统

在那之后一年,Kat第一次听说“酷儿理论”,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双性恋”,第一次明白什么是“父权社会”。带着这些理论,再次审视日常生活,Kat看见的妈妈也有所不同──她是一个生存在异性恋体系下的传统妇女。 Kat觉得,她有责任,带妈妈看到更大的世界。

Kat会在微信发文,解释性别议题。妈妈也是读者,虽然她看不明白的时候更多,甚至会问一些错得离谱的问题;Kat还是会一边抓狂,一边解释。 Kat知道,对于一个成长于农村的妇女而言,一切都来得不容易。 “回农村过年,亲朋戚友只会问妈妈,你的女儿过得怎么样?成绩如何?会在哪里发展?在农村,没有个体,只有社会角色。”

一年前,妈妈去到城市打工。起初,妈妈觉得乡镇的家比较温暖,慢慢地,她也能欣赏城市的好。二人生活在不同城市,妈妈不时会来电分享生活小节,放假去了何处爬山,与姐妹吃了什么好东西。

“妈妈得到更多自由,精神上也随之有所解脱。”几十年来,妈妈只懂得从“母亲”的角度思考人生,现在,她开始体会到自己的快乐。当日Kat出柜,妈妈会觉得没有丈夫和小孩的婚恋观是不正常;今日,妈妈会说:“至少你要个伴,无论那个人是男是女。”话虽如此,妈妈在回乡前还是会叮嘱Kat,在外人面前不要乱说话,更加不要打破两个弟妹的传统观念。想当然,Kat并没有将叮嘱放在心上。例如在看见妹妹取笑一个开电动车的女性时,Kat会教导她开电动车本身是没有性别之分。又例如别人问起结婚生子的事情,Kat也会趁机教育弟弟,每个人都有自主性。妈妈一方面暗自担心弟妹会变成第二个Kat,另一方面她又会在妹妹在学校被男生摸屁股的时候,懂得向Kat求助。

传统不容易攻破,妈妈偶尔还是会介绍男生给Kat。 “她打开相片叫我看两眼,我看完说不行,妈妈说一句无所谓,又继续炒菜。”改变,始终不是一时三刻,看得见微少的不同,也是一个开始。

Kat曾来港参加同志游行(摄影/伍咏欣)

改变,始终不是一时三刻,看得见微少的不同,也是一个开始。

Dani在国外升学时,放假总会一头栽进图书馆,希望了解性别与性倾向议题。(相片由受访者提供)

Dani:等待父母提出第一个问题,我会给他们一个合适的答案

与许多同志一样,Dani早在青春期就知道自己喜欢同性。然而,在马西来亚,同性恋不是挂在口边讨论的议题,加上当时互联网尚未普及,Dani出国留学之后,才搞清楚性别与性倾向是怎么一回事。完成大学,他决定回到马来西亚,因为要与二哥同住,他没有多想,就写了一封电邮向哥哥出柜。 “大家要住在一起,很难有秘密。我很幸运,二哥一直都支持我。”

向亲人出柜一直是最大难关,Dani一开始就向最高难度挑战,大哥、阿姨、表弟,几个最亲密的亲人都逐一知道。 “我做事不张扬,但是也不需要遮掩。”他觉得,故作烟幕对伴侣不公平。

Dani的家乡在沙巴洲,一家几兄弟都已经搬到城市生活,过年才会回家探望父母。十多年前,长辈总会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何时结婚。 Dani已经练好一套说词,表示自己性格麻烦,又能照顾自己,不需要找个伴也能独立生活。近五、六年,长辈已认定他是一个贪玩坐不定的人,渐渐地不再多问。

Dani一直未有向父母出柜,因为还未遇上对的人。 “除非父母主动问起,我会就他们的问题,回一个他们需要的答案。”假如将来带男友回家,Dani已经预计到父母的问题。 “你与他如此亲密,是什么关系?”你认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好朋友?”那就是好朋友。 “是情侣吗?”我们是在一起。

“父母心中有疑问,才会问问题。他们可能是不明白,可能是反对,可能是需要解释,我只能跟随他们的问题,答一个最好的答案。”如果父母理解不来,没有发问,那如何是好? “有些人很需要得到父母的认同,但是我从来都只会做好自己。一个人够坚定,别人才有机会认同到你。”

采访/撰文:伍咏欣
摄影:Carol、伍咏欣、部分相片由受访者提供